沙丁鱼

三里屯的那里花园保住了,然后呢

发布时间:2023/4/5 21:47:21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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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媒体滚动

  三联生活周刊

  “那里花园”将要拆除的消息传出后,引起网上一片唏嘘,许多人在社交平台上“缅怀”在这里度过的时光。在北京,这个位于三里屯的小商圈意味着多元、自由、精致,是人们短暂逃离现实生活的去处。

  多方斡旋和协调下,“那里花园”最终还是保住了,商户们得以继续留下经营。但这只是他们跨过的其中一道坎。今年以来,北京的疫情和暂停堂食,给“那里花园”的中高端餐饮带来很大打击。经营者对客流量是最敏感的,市场信心明显有所下降,“许多人还没有,或者说不愿意出来消费。”拆除风波之后该如何继续走下去,是他们不得不继续思考的问题。

  记者

吴淑斌

  拆除还是改建?

  7月8日凌晨,高梓清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海报,通知大家“大酉三里屯店恢复营业!”她今年三十出头,在三里屯“那里花园”小商圈里经营着一家名为“大酉·MNatural”的餐吧。高梓清钟情于葡萄酒,曾经在法国巴黎学习葡萄酒,她的合伙人Paulo则是一名国际大厨,两人共同经营的主打“工匠式生产的美食美酒”的大酉,在“那里花园”的热度很高。

受访者微博

  “那里花园”是北京三里屯的一个网红小商圈。许多人把它看作三里屯里的“秘密花园”——大多数游客只会在太古里购物区逛街,只有“懂行”的人,才能找到这个有些隐蔽的小花园。它的入口隐藏在三里屯南北区之间,穿过一道并不起眼的白色拱门,别有洞天。洁白的拱形建筑、连片的弧形露台,小院子中摆放着高大的绿植,中间安插露天桌椅,颇有地中海风情。“那里花园”餐饮以外国美食为主,日本居酒屋、西班牙菜、意大利菜、墨西哥菜,一应俱全。这里的消费水平并不低,不少西餐厅的人均消费在元以上,其中不乏人均上千元的店铺,但周末时仍然一座难求。

  刚过去的一周里,这些体面而优雅的餐厅不得不停业,在多方拉扯中焦灼地等待着重开的通知。7月2日那个周末,客人被挡在了花园之外,入口处摆放一块牌子,写着“内部施工、停止营业、请勿入内”;南墙底商全部关闭,北面则设置了围挡,原本放在院子里的绿植全都搬到了外面。从外部看,小楼和以往没有区别,但院内已经有了部分拆除。一张拍摄于6月30日的图片显示,一辆黄色的工程车停在几栋楼围成的小院里,工程车伸出的机械臂有十几米长,已经超出了楼的高度。白色小楼一层和二层的外观已经被拆除,钢筋混凝土裸露着,地上散落着碎片和瓦砾……

  这次风波源于“那里花园”大房东与二房东之间的纠纷。“那里花园”的产权属于北京嘉铭投资集团,企业长期交予那利里商贸有限公司运营。一份发放给商户的“停业通知”里写着,运营方要在6月30日前向产权方“原状交(或以双方认可)的状态交换租赁商铺,办妥离场手续”。

  这是商户们备受煎熬的一周,房租成本每天都在发生,但到底是拆除还是改建、能不能继续开店、多久能恢复,都是个未知数。“根子在十几年前就埋下了。”几位知情商户告诉本刊,大概十五年前,运营方租下“那里花园”后,投入将近六千万,花了两年时间将几栋小楼装饰成如今的地中海风情建筑。由于“那里花园”早期土地性质是教育用地而非商业用地,入驻的商家难以办妥各种经营手续,将近三年时间里,“那里花园”的入驻率极低。另外,“停业通知”写着,疫情发生以后,运营方提出减免房租的请求也被产权方拒绝了。

  按照当年的合同,合约将在今年6月30日到期,“原来二房东(运营方)以为续约可能性很大,大房东(产权方)却不续约了。相当于你原本可以自己花钱买房子,但是选择租房子,豪华装修了一下,结果房东不租了要收回去。二房东心里愤恨,有种‘我把装修拆了也不留给你’的心态。”一家餐厅老板告诉本刊。经过反复开会、政府出面协调之后,“那里花园”终于还是保住了。在对已拆除外观部分做完安全检查后,大部分餐厅在7月8日恢复了营业,“但以后应该需要改个名字了。”

  “秘密花园”

  其实,这场风波并不算来得完全毫无征兆。年,高梓清签下“那里花园”的租约,决定在这里经营“大酉”时,就已经知道大房东与二房东的租赁期到年6月截止。保守计算,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年。但和其他商户一样,高梓清没有预想到“那里花园”会拆除,“觉得续约的可能性是很大的。”

  更何况,三里屯是她能选择的最佳地点了。消费群体决定了店铺选址,做大众餐饮的人会把店选在商场里,做学生餐厅的人会选在学校附近。作为人均消费在元以上的精致餐饮,大酉提供的更多是一种生活方式。“大酉的客户群体对于生活有一定的品质要求,有自己的态度,也可以说是‘更时髦’。他们可能在国际上有过生活或学习的经历,能理解、喜欢我们做的东西。假如就做三年,对品牌的沉淀也是值当的。”对比了北京的国贸、三里屯和其他几个商圈,高梓清最后还是选择了“那里花园”。

  在熟客心里,地中海风情的“那里花园”是一个独特的存在。这是北京少有的国际化社区,作为资深食客,28岁的晴子其实并不是西餐爱好者——“那里花园”带给她的惬意,远远超出了食物本身的满足感。“穿奇装异服、化浓妆,在里面谈生意、聊八卦、摆拍照片,或者啥也不干,单纯地一个人坐着喝咖啡,都不会显得奇怪。事实上,没有人会在意你。如果正好能吃上好吃的外国菜,那就是锦上添花了。”晴子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。平时在公司,接近午饭时间,她就会觉得有压力,生怕没能赶上同事的脚步——在公司里没有“饭搭子”,几乎是“人缘不好”的代名词。

  “那里花园”还给了她“大城市生活的真实感”。出发之前,晴子会特地化个妆,认真选一条好看的裙子,“和平时蓬头垢面上班、下班后窝在出租里的状态完全不同,坐在白色小楼中间,感觉自己也很精致。”晴子在北京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做运营,她形容,每天早高峰挤地铁的40分钟里,自己是“没有灵魂的沙丁鱼”,等着出卖一天12个小时的时间换取一笔可观的薪水。而在这个秘密花园里,她觉得自己“找回了一点点年轻女孩的感觉”。

  经营方也在小心地维持着“那里花园”独特的氛围。这是一个有进入门槛的商业区,会对入驻商户做一定的筛选,“更多是一些软性的要求,比如店铺审美、产品专业能力、整体调性、客人群体,都要和这里的氛围相融洽。”高梓清说。

  年轻的创业者

  这几栋白色小楼里,那些精致而优雅的餐厅背后的经营者都很年轻,有的是外国人,有的是有着丰富的海外经历的中国人。谈起开店的初衷时,他们绕不开的一个词是“生活方式”。

  高梓清就是其中一名老板。年出生于香港的高梓清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,这得益于她的父亲在千禧年,举家搬迁到了上海发展事业。那时,身边的人都在往国外发展跑,父亲却坚持到内地,让10岁的高梓清在本地学校念书,“他说,未来身边会有很多人英语会说得很好,但是你能读懂古诗词、能了解中国文化,这个东西很多人肯定不行。”最后,高梓清考上了北大中文系。她的履历表看起来是“不安分”的:15岁时,高梓清开始兼职打工,在中医馆抓过药、蹲过餐馆;19岁时,她在三个月内筹款2万美金去南极考察,回来做了影响一万人的线下讲座;她去过60多个国家,曾经在国外奢侈品品牌做过市场和销售。

  其中,葡萄酒是她最感兴趣的事情之一。读完大二后,高梓清休学一年,在法国学了一年侍酒师课程,大概品尝了一万多款酒后,她发现“能让人惊喜的酒大概就是三四十种”。年左右,她开始在国内创业,创办了一个葡萄酒进口采购平台。中国并不是一个传统的葡萄酒消费国,人均葡萄酒年消费量在世界排名中一直在20名之后,在国内葡萄酒市场上,人们消费最基础的是工业化酒,最上层是名庄酒,两者中间基本上没有产品。

  高梓清认识的朋友里,除了“收藏级别”的红酒爱好者,还有不少互联网、投资等领域的创业者。他们买酒,并不一定买名庄酒,而是买那些有自身性格和强烈风格的酒。“那时候,国外对中国市场也十分感兴趣,大家都知道中国市场正在腾飞,但是他们又不知道找谁合作,我就起到了一个桥梁作用。”高梓清形容,自己抓住了窗口期,积累下了一批早期客户。

  图

受访者微博

  年11月,在故宫附近的胡同里,她与合伙人开办了第一家大酉餐吧。不管多贵的酒,在大酉都可以按杯品尝。“许多人喜欢喝精品咖啡或者精酿啤酒。一说起精酿,人们可能就会想到某个特定品牌,但想到线下喝葡萄酒的地方时,可能是某个会所或者酒店,而不是一个品牌。我希望以后大家想喝葡萄酒时,就能想到大酉。”这家葡萄酒主题的餐吧吸引了不少热爱红酒的年轻人,其中一位姑娘为了下班能随时来喝一杯红酒,还把家搬到了大酉附近。

  即使有非常深的行业积淀,他们也遇到了难题。他们把第一家店选在故宫附近,高梓清觉得,这是最能代表北京的地方,“大家追求现代化生活,一开始都会搬到现代化的公寓住,去购物中心消费。但最后都会发现千篇一律的都市很无聊,逐渐回归到那些只有这个城市独有的历史文化地点。”但他们似乎做得比这个风潮的到来更早了一些。这家店在胡同里,不易到达、停车麻烦,是一家绝对的“目的地店”——客人需要特地前往品尝。即使有一批早期积累的客源,刚开业时店里的客流量并不稳定,常常是某天爆满,某天平淡——许多目标人群并不居住在胡同附近,要把他们从城市四面八方吸引到城中心来,没有那么容易和便捷。

  她和合伙人也考虑过引流,比如请公关宣传。有一天晚上,高梓清与合伙人Paulo坐在沙发上,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时,Paulo突然说起:“当我们开始出现在所有美食媒体的发布渠道上,会吸引来很多本不属于你的用户。他们可能只点一杯鸡尾酒,在这里拍照一晚上,而且再也不会回来。当我们店里充斥着这些用户的时候,就会挤走了原本真正喜欢这里的目标用户。虽然现在获客有点难,但应该走那条最艰难的路:对于每一个我们想要获取的用户,用尽全力让他们非常满意地离开这里,并且再次回来。”

  最终,他们选择对一些小的细节做了调整。起初,大酉的一楼进门是葡萄酒吧,旁边是咖啡区,一边昏暗、一边明亮——Paulo把一楼设计成在欧洲常见的火爆葡萄酒吧模样,小小的桌子、灯光昏暗,点上蜡烛,适合喝酒、聊天,后来发现这不太符合大多数中国人的习惯,“北京交通拥堵,赶场子不容易,许多人晚上大多只有一场局,就是吃饭。吃饭是刚需,喝酒只是附带。所以后来一楼重新做了装修,改成了更像吃饭的一个地方。”

受访者微博

  高梓清决定在三里屯再开一家“更轻松、更容易到达”的店,这些经验都被吸收了过来。她把“那里花园”大酉的色调调整得更加明亮,使用开放式厨房,还调低了餐品价格,“我们投入的装修成本、设备成本是很高的,《东京大饭店》里面的许多高级的厨房设备我们全都有,用精致餐饮的专业标准,但餐品价格并没有太高。”

《东京大饭店》剧照

  疫情之下

  然而,新店从开启之初,就伴随着疫情。年底,高梓清签下“那里花园”的合约时,一切都还风平浪静。但年初开始装修后,疫情突然暴发,工人无法到位,原定的三个月的装修期一下子拖到了8个月长。

  所幸,国内疫情控制下来后,“大酉”一直是“那里花园”最火爆的店之一,常常有人提前好几天找高梓清预订一个周末晚上的座位。

  更大的冲击来自于今年5月。从5月1日到6月初,北京暂停堂食整整一周,这对于中高端的餐饮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。得知暂停堂食的消息后,高梓清迅速关闭了胡同里的大酉——一家人均消费上千元的店,在外卖里没有任何优势。她把人手、经历全都集中到了三里屯店,专注做外卖,除了外卖平台,还上线了自己的小程序。

  快速上线的小程序是未雨绸缪的结果。其实,从开第一家店开始,高梓清就想要做线上平台,但运营实体店铺占据了太多时间和精力,这一计划被搁置了四年。今年年初,疫情卷土重来时,高梓清“逼着”团队用闲暇时间做小程序,3月份就做好了外卖随时能上线的准备。“我大概有‘被迫害妄想症’,总是非常提前就会准备好应对各种风险。虽然真的要发生什么,那也不是提前准备能解决的,但不准备就会在应急情况下很被动。”

受访者微博

  作为自救的主要渠道,她在外卖小程序上花费了不少心思。外卖餐食最早只有单品,后来也上了套餐,所有照片都是请专业摄影师重新拍摄的;有些餐品讲究从厨房到餐桌的时间,比如鸡蛋羹,是绝对不能外卖的,得从单子上剔除。高梓清和团队花了很长时间,做了一次“地毯式调研”,整理出一份新的价格单,保证价格有优势。每天,根据外卖平台的反馈,他们会增减菜品或者调整做法,重新拍照上传。“我们几乎是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了。”如今,高梓清已经把朋友圈权限改成了“三天可见”,但只做线上的一个月里,她每天都会在朋友圈里更新好几次信息。

  上线一个月,外卖平台的单量达到了单。这是个不错的成绩,但压力依然很大,“在中高端餐厅点外卖就是薅羊毛,房租没有政策,人手再减、售价再降,食品成本就在那儿,不可能降低标准。包装就算不是最高级也得体面,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利润的。但我一定要有现金流,哪怕不赚钱,我们还是得养着团队,让大家有收入,得付房租。起码还活着对吧?不然怎么办?”高梓清甚至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——如果外卖都不能做了,也有把酒柜仓库迅速卖空的决心。她发了一条微博,“感受到了十年前前辈们说的‘断个现金流可不是身边随便借个钱能解决的事’。总之就广积粮,高筑墙,大家互帮互助,加油一起往前冲!”

  不过,她还是从这一个月里找出了一些值得开心的事情:被“逼了一把”,自有平台终于搭建起来了。“评判一个店时,除了营业额以外,会员数量和粘性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准。如果只是做一个非常纯粹的餐厅,沉淀不出品牌价值。我更希望以后大家不只是来店里,一想到要葡萄酒时,哪怕他在全国各地,也能从我们这个小程序买。”

  6月初,堂食恢复后,高梓清发现,客流量没有达到非常大的预期,至少没有出现报复性消费,“很多人没有出来、不敢出来,或者是被封了出不来,整个市场的热情度是有下降的。”他们还计划着在上海也开一家店,新店的地段极佳,已经装修了一整年,光是煤气管道改造就等待了半年以上的时间。按照计划,这家店原本会在春天开业,但被年初上海严重的疫情打乱了节奏。

  上海慢慢恢复后,他们重启了新店计划,高梓清和团队也会在“那里花园”继续把大酉经营下去。“我们还是觉得,中国整个精致餐饮的体系还很不成熟,市场有很大的空间。现在只能安慰自己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,把池子做大,活着就是王道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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