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趣近来好酒。夜深了,白天的喧嚣渐渐退去,独自满一杯老酒,静静地坐在窗前,默默地数着天上的星星。酒真是个好东西。我爱喝酒。记得在大学里每逢考试结束,三五好友就会蹦蹦跳跳地找一小饭馆,花上三五块钱,要上三五瓶啤酒,快快乐乐地庆祝一番。常去的一家叫快活林酒店,名字不小,其实就是两间门面,饭菜和学校餐厅里差不多,价钱差不多,味道也差不多。之所以常去,是因为喜欢那里的老板娘——别误会,不是老板娘长得漂亮,是她酒账算得好。我们走到柜台前:“要啤酒。白雪。”“一瓶一块二,三瓶三块二。要几瓶?”老板娘快嘴快舌地说。“要三瓶。”——白雪是那时省城生产的一种啤酒,一块二一瓶,我们一次要三瓶,喝完了再要三瓶。那时我们酒量小,每人也就能喝一两瓶啤酒,每次去了,最多也就要三次,然后胡乱吃一点饭,出得门来当然也忘不了夸赞老板娘几句,说着笑着,又蹦蹦跳跳地回学校来了。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啊!然而,两年的大学时光就这样蹦蹦跳跳地过去了,一晃就到了毕业的时候。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家乡的一所乡镇中学。同时分来的还有三个,这让我很是庆幸。并且学校里有一间伙房,伙房的师傅姓孟,那时叫孟轲,是临近乡的,为了照顾家庭,不久就调回本乡去了。听说回家后改了名字,他本应占宪字,却叫了老祖宗的名字,真是“罪过”。其实他不识几个字,不知是谁给他起了这样的名字。孟师傅为人很厚道,每次吃饭先让我们吃,剩下他再吃。说实在的,他不会做饭——馒头总是个儿很小,因为他“发”不开面,象“死”面馒头一样;菜呢,最拿手的就是蒸咸酱——把菜切碎,然后加上面、盐,用水和好,放在蒸馒头的锅里,馒头熟了,菜也熟了。“死”面馒头就咸酱,远远不能满足我们几个“人民大众”的生活需求。所以每天晚上,我们吃伙房的时候很少。二斤豆腐皮,三斤花生米,两瓶“夜郎村”,或者是三瓶“古贝春”,再加上几斤馒头,我们几个光棍汉的晚饭就有了。如果有别的老师参加的话,还会加上两个罐头,一般是午餐肉和沙丁鱼。那时我们喝酒互不服气,谁也不让谁。半斤烧酒下肚,个个高声大嗓,面红耳赤,吆五喝六,挥拳捋袖。——反正没学生看到了,白天的斯文溶在酒里,喝下肚里了。“苟富贵,勿相忘”啊,身处陋室,胸怀天下啊。十几平米的小屋屋顶,天天被我们几个的酒气和牛气冲击着,真担心有一天飞到天上去。那时我们几个好得像一个人似的,什么话也可以说,谁的钱也可以花。每天喝完酒,我们就挤在两张小床上,有时搂着对方的头,有时抱着对方的脚,一觉就睡到天亮了。然而,这样的生活没有维持多久,“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”,我们陆陆续续地结婚了。当然,梦想和现实之间相差很远,但现实是第一位的,梦想毕竟是第二位的。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,更何况我们连毛驴也没的骑的人呢,有人愿嫁就不错了啊。虽然婚后的柴米油盐让我们的豪情减弱了不少,但酒是断断不能少的。那时学校房子紧张,每家一间房,一排房子里住着我们好几家。傍晚,放学了,不知谁说一句,晚上没事,喝点酒吧。真是一呼多应,不一会儿,你端一碗扁豆,我抓一把小葱,你拿一瓶大曲,我提一瓶白干,就着院里的水泥台围坐起来。这时喝酒不再用茶碗了,成家了,家里都有了酒盅酒壶。喝酒也不再争先恐后,开始我们几个慢慢地喝着酒,说着话,说什么呢?学生的成绩越来越差了,工资拖欠的时间越来越长了,物价越来越涨了,孩子长大了,老婆下岗了……眼看酒喝不下去了,不知又是谁在提议:我们抓火柴棍吧。——抓火柴棍的规矩是有几个人喝酒就用几根火柴棍,坐庄的人先喝一盅酒取得坐庄权,然后按一定的顺序让酒伴猜手里火柴棍的个数,猜到的喝酒。手里的火柴棍最少是一棍,最多是全数。当然,有些时候是送不出去的,那么坐庄的输了,就喝一杯再坐庄。呵呵,这样的酒令是能够做弊的——记得有一次我们狠心买了一只烧鸡,大家坐下后一个姓张的哥儿们说:“今天我们菜不多,喝酒猜火柴棍吧,喝酒的人吃一口菜,不喝酒的等着。谁先坐庄喝三杯酒。”大家你看我我看你,谁也不肯先把那三杯酒喝上。还是他说,没人喝我喝吧。于是,他喝酒坐庄。转了一圈我们谁也没猜到。他沮丧地说:“真晦气,坐窝了。”火柴棍没人猜到送不出手去叫“坐窝”。于是他又喝了一杯酒,然后撕了一根烧鸡腿吃了。接着又坐,接着又没送出手去。——烧鸡腿没了,鸡胸脯上的肉也快没了,我们几个这才醒过梦来。哈哈,我们是被这小子耍了。于是再灌他三杯,不许吃菜,算做惩罚。猜火柴不行了,就敲筷子。有一个人喝一杯酒先从一说起,然后挨着说下去,但不准说出七和带七以及七的倍数的数字来。如七,十七,二十一等,如果说了这些数字,那就要喝酒了。这个酒令叫“避七”。这个游戏很热闹,越是喝多了就越是能喝到酒,往往酒量小一点的醉了两三个了,酒场才散。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十年。十年后,当初一院里住着的几个哥儿们都各奔东西了。混得最好的就是喝酒坐窝吃烧鸡的张姓哥们儿,他已经是一个局里的副局长了。我呢,因为一个特殊机遇也到城里局里上班了。换了一个新单位,换了一帮新同事,换了一个新环境,总觉得不太适应。大年初六,局里团拜,杯举三次,局长端着一杯啤酒走到桌前,亲自给我们每人满上一杯“剑南春”,然后举起杯子说声“干”,局长的酒干了,我们的酒还能不干吗?一杯二两半,这点酒对我来说,一口干掉是小菜一碟,有的哥们儿就不行了,直着身,绷着脸,裂着嘴,闭着眼,强咽下去了,局长刚走,就忙忙地跑到厕所吐了出来。唉,真替他们难受,替酒难受,也替这样的酒局儿难受。平时喝酒的时候也有啊。当然不再是扁豆小葱、大曲白干了,也不再是在院里就着月光坐着马扎喝酒了。每次都是酒店雅间,分宾主落座,你谦我让地喝酒,温文尔雅地吃菜。座椅是舒服的,我却感到累;酒质是淳香的,我却感到苦;菜肴是鲜美的,我却感到腻。在我的观念里,喝的是酒,交的是心,融的是情,汇的是义。被人强迫喝酒是受罪,推来让去,隔心隔肺的喝酒也没意思。所以,这样的酒场儿我能推就推,能躲就躲。时间长了,知我是乡巴佬上不得台面,这样的酒局也不再邀我参加了。于是,我让自己孤独起来……然而,近来好酒。夜深了,白天的喧嚣渐渐退去,独自满一杯老酒,静静地坐在窗前,默默地数着天上的星星。慢慢地,慢慢地,人就溶化在酒杯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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