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丁鱼

知青岁月我的朋友胡安成用三只眼看世

发布时间:2023/7/30 17:31:34   

在我的朋友圈里,说到胡安成,总会联想到他返城,离开巴彦高勒车站那幕情景。

兵团战士胡安成

那是一九七八年底的一天,正值知青大返城的时期,规模本来不大的巴彦高勒火车站已人满为患。尽管车站告示牌早已明示,开往北京途径本站的44次列车严重超员,售票窗口已经停止售票,可是面对蜂拥的人潮,车站在无法把控的情况下,人民铁路还是从实际出发,打开那栅栏门式的检票口,任由人们出进。工作人员只有维持站台旅客安全为己任了。

火车确实超负荷了。满载着兰州,宁夏,乌海沿途旅客的列车进站时,车厢内几乎看不到空余的座位,上千人要挤进这样的火车,就得抢占先机,迟疑一点,就有上不了车的可能。

我们连推带搡的把胡安成推上火车,可他只站在通道口与我们告别。人声嘈杂,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,只是示意车厢里面人多的无法进去。此时,人堆里有两个娇小的上海姑娘,哭得直跺脚。她两个行李已经上车了,人却上不去,好在大家帮忙,硬是从窗口把她们塞进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。

人再也挤不进了。车门口还滞留很多上不了车的知青。他们焦急呐喊,在愤怒的咆哮!当年来兵团的时候,那么多赞美和掌声;今天离去,如同难民。这般的凄惨和不堪,他们的心绪能平和吗?

延误超时的蒸汽机火车,此时就像一头负重的老牛,“呼哧,呼哧”喘着粗气,冒着白雾,缓慢的离开了巴彦高勒。望着渐行渐远的列车,一丝与友惜别的感伤,此刻才涌上了我的心头。

照相馆工作的胡安成

认识胡安成还是一九七七年的时候,他在团部照相馆,我在粮店,同属于供销科管辖。白天一起上班,晚上一块开会学习,我们宿舍一墙之隔,几乎是朝夕相处。后我调入科室部门,业余时间喜欢上了玩相机,那是团部唯一的一台进口相机,很贵重。因而,我经常向他请教,怎样取景,选角度,怎样调焦,等等,一来二去我们成了好友。

宣传队演出

胡安成原是一团宣传队器乐班队员,兵团撤离后,宣传队也随之解体,他被安置在团部照相馆工作。闲暇时他喜欢拉二胡,拉小提琴。一曲(赛马),常把我的思绪带到万马奔腾的草原;一首(梁祝)小提琴独奏曲,像一泓清泉,在他手指间缓缓流来。我平素喜欢音乐,和他一起,一点也没有孤寂的感觉。

小提琴演奏中的华胡安成

初与他接触,总觉得这个身材瘦削,目光炯炯的南方知青是个细心,严谨,不善言辞的帅气小伙。随着熟悉程度加深,才感觉他其实还是一个性格爽朗,风趣,幽默的人。

一团宣传队演出

记得那时很多知青喜欢学说几句河套话,用于调侃和玩笑。例如“干甚”?(干什么),“甚格拉”?(啥东西)?等等。当地方言源于陕北和晋北地区,于当今的一些陕北歌手王二妮,阿宝的语言很类似。可是这些地方土语到了江浙口音的胡安成口里,犹如老外学中国话一般。在众多场合,突然冒出一句夸张的、半生不熟的河套方言,常常把气氛搞得很活跃。给我的感觉他在哪里,哪里总有欢笑。

很多知青朋友回忆兵团生活的时候,总有一股悲情的色彩,可是在我眼里那段日子虽说艰苦,但我们在改善自己的生活方面,仍让人觉得那么温馨、浪漫,让人眷念。

胡安成家乡在浙江沿海地区,家中经常寄来海鲜干虾,鱿鱼,大米之类的东西。我经常外差,通过关系搞一些胡麻油和面粉。有时候伙房伙食不好,我们就自开小灶。我烙的油烙饼堪称一绝,又软又酥;他来个大虾炖白菜,味道很鲜美。白米饭,油烙饼加海鲜,这在当今看似稀松平常的饭菜,但在玉米面,高粱米当主粮的年代,靠我们两个“优势互补,完美组合”出来美味佳肴,吃起来真快乐,有一种“吃好了不想家”的欣喜。胡安成喜欢打猎。那个年代,沙漠湖泊众多,他一有空闲,背上猎枪,骑上单车,挺进沙漠,回来不是野兔就是野鸡,野鸭之类。我们有了打牙祭的机会。(那时候还没有禁猎政策)至今想来,能在那样的环境里,隔三差五的把生活搞得有滋有味,挺有成就感的。

我是最后一批兵团战士,参加工作两年了。说起年龄也满二十岁了,可是相比同年龄的知青,我幼稚,单纯,懵懵懂懂,不谙世故。回想起来有点傻乎乎的。尤其虚荣心重,爱臭美,穷大方的毛病,多次遭到胡安成的奚落和修理。

在兵团时期,我一直喜欢上海的服装,即使普通的中山装,也与其他城市所产的服装韵味不同,贴身,挺阔,穿上特显精神。记得胡安成从上海给我带回一件银灰色的卡中山装,搭配上一条浅色裤子,青春年少时期,穿上自我感觉特好。特别在那个蓝灰为衣服基调的年代,这样的装束在街上赢得不少的回头率。即使当年秋天我去北京出差,在繁华的王府井大街上,不时有人还问讯我的衣服在哪里买的,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。问题是到了寒冬季节了,当别人都裹上棉大衣看电影还瑟瑟发抖时,我还另类地穿出这样的“行头”在寒冷的影院里得瑟。胡安成讥笑我“冒傻气”。他用当地话嘲讽我是街头的“傻波浪后生”。(傻小子)让我无地自容。从他口里我知道了穿着打扮与职业,年龄,气质及季节要搭配,否则,显得浅薄无知,没有修养。特别这个时期,我正被团组织考验阶段,胡安成是我的入团介绍人,他负责任的提示我,穿戴要适中,过分了就会影响组织对我的考评。

一次团部搞宣传影展,科室派我协助他去一团煤矿连拍摄一些知青战友矿井下的劳动场面。可能头次下井的关系,看着狭窄幽深的矿井通道,我心里有点打怵。矿井风机的轰鸣,加之黑不见底的矿井,我紧张的腿软无力,头晕目眩,跌跌撞撞的走了一半路程,我没有勇气再走下去了。陪我们下井的连长是一位上海女知青,见我状况,她说我是第一次下井的缘故,建议我顺道回去休息一下。胡安成不同意。他把我拉在一边,轻声告诉我,团部科室人员下矿井,半路逃离,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恶劣影响吗?这样的行为,让那些整天打风镐挖煤的知青又怎么想?机关科室的人就这样的素质?这样的事情反映到团部,领导同事怎样看待你,你能接受由此造成的后果和影响吗?是啊,很多知青战友在煤矿第一线工作多年,他们从没有考虑个人的安危;而我,半路里就想当逃兵,这样的行为,甚至要影响到煤矿工作人员的情绪。

他一番话像一抹清凉剂,让我从惊恐、怯懦中走出来。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稍作停留后,我的情绪得到控制,重新打起精神,一步一步的来到了工作现场,帮他完成了拍摄任务。真正的好友是在你在犯错的临界点上,拉你一把,让你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。胡安成就是这样的一个朋友。

和胡安成在一起,学到了他一些优秀的东西。他干任何一件事总是很认真,有板有眼。不像我,眉毛胡子一大堆,乱七八糟。比如我洗个衣服满地是水,洗衣盆,水桶,洗衣粉,衣物摆放的绕着走;而他总是干净有序,有条不紊。特别那时候机关工作人员经常下去劳动,挖大渠,割麦子。我看到他动作麻利,轻巧,肢体协调灵活,身上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,很快完成任务;不像我,手忙脚乱,每个动作吃力费劲不出活。我在供销科多次评为先进工作者,工作从不甘落后,可是挖渠和割麦子,累的腿疼腰酸,总干不到前面,让我颜面扫地。

在后来的相处中,我暗暗的学习他,琢磨着他干事的方法,步骤,先做哪个,后做那个,有头有尾,条例分明。久而久之,我果然会做事了,效率比之过去大大提高。后来我想,一个人的工作能力高低,完全可以通过他做一件事情就可以显现,那些思维清晰,做事练达,讲求实效的人,给他一个管理者的岗位,他一定不会太差。我正是得益于良好的习惯及作风的养成,无论在党政机关或南方闯荡,无论为共产党工作或私企搞管理,我解决问题的能力广受好评。走到哪里我都是合格的打工者。某种程度上讲,引路人是胡安成。

在胡安成身上既能看到江南人聪颖灵秀的一面,也能看到刚直不阿、宁折不弯的个性。记得一个阶段总看到他闷闷不乐,后从他的同事中了解到,他的主管领导一个时期,总在暗中刁难他,给他穿小鞋。胡安成一向和同事相处甚好,工作踏实,吃苦耐劳。为了照相馆更多的创收,他背上相机,长途跋涉几百里来到蒙古族居住的阿拉善地区,甚至更远的中蒙边境,为这些边远地区民族同胞拍照留影,很受当地居民欢迎,为单位创下了不少收入。很多同事知道这位主管领导是在制造事端,故意找茬,借此机会刷一下他的存在感。对这种喜欢玩弄权术,喜欢听恭维话,喜欢有人巴结他的领导,有人建议胡安成能否在这位领导面前放下身段,服个软,领导的纠缠也许完全可以烟消云散。偏偏胡安成不买账,他认为自己走得端,行得正,凭什么要恭维他啊?

胡安成告诉我,团部一位领导就是浙江知青,平时对他们挺关心,他都没有因此去低声下气的去套近乎,又何况一个小小主管?也许他内心很鄙视主管这样的人格,更不屑向这样的人示好。他的信念就是只要把份内的工作做好,他不向任何人低头。

当然这样的品性放在精神层面,是为人称颂的。可现实是骨感的,生活中什么样的人都可遇到。从社会学角度讲,能屈能伸,忍辱负重是每个人要具备的要素。如果没有适度容忍之量,用自己稚嫩的盔甲与之抗争,那么受伤的往往是自己。这是我对他的唯一的劝诫。

与胡安成不同的是,性格外向的我特喜欢交朋结友,而我住的单身宿舍成了一些连队朋友落脚的地方。这些人来了连吃带喝,时间久了我手头总是感到紧巴巴的。那时候我刚刚领上三十八元的工资,经常外差,科室每月还有一定的外差补助,在每个月十元生活费的年代,这样的工资对单身汉来讲,是相当不错的。可我每个月却青黄不接。而胡安成和我相反,他的朋友不多,每一个都是至交好友。因而常为此讥讽我“泛滥交友,阿狗阿猫都是朋友”。

我总觉得我和胡安成他们这些知青不一样。他们出身好,来自全国各大、中城市,他们来兵团是形势所迫,是被动的。而我是走后门来的,户口和档案是地方城镇知青的名义来兵团的。他们最终的归宿是回到自己的家乡。而我的家在西安郊区,出身“黑五类”的标签早让我摒弃回家的念头。“在家靠父母,出门靠朋友”这样的家训时刻都在耳边回响。也无时不刻的影响着我的人生轨迹。

我的父亲一辈子喜交朋友。他经常说,他从一个旧社会警察局的小警察混迹成一个商人,把家族生意搞得风生水起,这都得益于朋友的帮助。可他没说,“成也朋友,败也朋友”的深刻教训。解放前夕的西安,他朋友圈中的敌特分子早把他拉进了黑名单,他浑然不知的成为“反革命”分子一员,让我们这些子女受尽了白眼和歧视。他从不知悔改,即使文革中多次的斗、批、改运动,也没有改变他“朋友至上”信念,仍然坚持给我们灌输“一个朋友一条路,一个仇人一堵墙。要广交朋友,广结善缘”的人生理念。在他们“牛鬼蛇神”队伍里,很多人受不了,而父亲常暗里告诉我,没有人打过他。因为他人缘好,没有树敌,很多人暗地里帮他。即使红卫兵白天牵着他游街,晚上偷偷来家里表达歉意的人也不少。

也许是受这样的门风潜移默化,我在走自己的路时,也把朋友看得非常重要。自己虚荣心爱面子的特性,也有被所谓地朋友利用的经历,甚至出现被人愚弄,被人当傻瓜算计的不快往事。

有一次,一位熟知我性格的浙江知青托我帮他买袋面粉,结果面粉买了,钱却让我垫付。一袋面钱,相当于我工资的三分之一,直到他要离开内蒙了面钱也只字未提。显然他知道我面情薄,不好为一袋面钱讨要的装大方毛病。此事被胡安成知道后,他没有袒护这位老乡。这个从来不得罪人的朋友为我仗义的与他老乡交涉一番,一袋我认为没有指望的面粉钱,还到我手里。事后他告诫我,交友要慎,把握好尺度,言语中透出,他太了解这个老乡的品行了。

胡安成私下很少议论别人,即使工作中有些不如意的人和事他很少谈起。只是临别之时,他对我结交的一位南方知青提出了告诫,特别对我把宿舍钥匙都留给他的做法表示不解。这位知青在连队,偶尔来团部在我这里借住,我有时外差不在,为他方便期间,给了他一把钥匙。我们相处的日子里,他曾帮过我几次忙,让我挺感激。对胡安成临走时的告诫,我不以为然。认为他清高,看不惯此人的低头哈腰,谦和卑微的做派罢了。人无完人,谁能没有毛病呢?在后来发生的事情,成了我心中的阴影,也印证了胡安成对人的认识和判断。

年底的时候,我也回老家西安探亲了。我还有一项任务就是国家在落实政策,我要去有关部门申诉压在父亲头上“历史反革命和军统特务”的冤案。时间持续了两个月。当我返回内蒙时,听闻团部所有的知青都走了。让我吃惊的是我的宿舍像洗劫了一般,除了铺盖,很多有用的东西都没有了。听同事说,有些人临走是带着情绪和宣泄离开这里的。有喝酒打架的,有故意毁坏公共坏财物的,有变卖东西的等等。总之,那些日子从连队到团部都很乱。我的东西有人看见那个南方知青拿出去换了老乡的鸡吃了,很多人误认为他本人的东西。

这些东西不值什么,让我痛彻心扉的是这种伤害友情地卑劣行径,他怎么这样做呢?他让我“朋友至上”的信念崩塌了,我不知道人世间的情意竟是这般的凉薄,我真心待人竟遭到这样的回报。我后悔当初没听胡安成“交友要慎”的忠告,我深陷愤懑,自责,追悔和懊恼的情绪之中。更讽刺的是,我从老家回来,还给他带着家乡的土特产,此时桌子上还摆放着他一张照片,那副满脸堆笑的面孔,好像得意的在说:“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,傻冒”!其面目是那样的丑陋,憎恶,我怒火中烧,毫无理性的抽出他的照片,连同给他的礼物,扔进熊熊燃烧的宿舍火炉里、、、、、、

这把火让我清醒了。当被沉痛的教训重重一击的时候,我才对自己平日那种不加甄别,热情似火,见面就是朋友的做法追悔反思。它让我冷静,理性的面对眼前的人和事,让我广交朋友的时候多了一层设防,同时也让我理解了“人走茶凉”的真正内涵。

胡安成并没有和我“人走茶凉”,我们仍维持着通讯联系。他回到家乡,凭借照相技术,很快安置到镇海照相馆,很快的成家立业。对这个伴我成长,给我关照的挚友,我给予了遥远的祝福!

但我认为,天各一方的战友,遥距几千里,交通又不便,恐怕这一辈子也难见上一面了,仅靠书信联络,长此以往,再好的朋友也会渐渐淡忘的。却没有想到,一九八二年的夏天,胡安成又来内蒙了,来到我新婚不久的小房子看望了我们。

一九八二年胡安成来内蒙在我家相聚

那时候我已从兵团调到磴口县文化局下属单位工作,成家不久。见我简陋的房子里还有小彩电,录音机,有沙发,包床,(简单的席梦思)他说一点也不比内地差,甚至要比一些回去的知青小家庭好多了。很多知青回去,没有一技之长,文化又不高,分配的工作都不太理想,工资又很低,日子过得不如意,家电设置更谈不上了。他为我们新婚幸福干杯。他的真诚,让我认识到,真正的朋友,无论在天涯海角,永远不会“人走茶凉”的。

在磴口的相聚中,看到我仍然是“痴情不改”交往了很多朋友,他对我多了一些赞赏和理解,毕竟是“朋友多了路好走”啊!在这片陌生的地方,是朋友的帮助,让我事事顺遂,朋友的情谊,反让我对自己家乡的情感淡薄起来。我本有几次可以调回西安的机会,考虑多种因素,我还是留了下来。这可能与这里的朋友真心实意的帮助我分不开,他们帮我事业进步,帮我调换工作,帮我排忧解难,让我深深的爱上了这片土地。

上海学习结束留影

八十年代末,借一次上海司法学习机会,我终于有机会去他的家乡,浙江镇海看望胡安成了。在镇海,我得到他们夫妇的热情款待,并游览了东海舰队和镇海的名胜古迹。我还来到了胡安成的工作单位,那是镇海规模最大的照相馆。看得出来。年富力强的胡安成是这里的负责人,工作热情很高。在改革不断深化的历史时期,个体照相馆刚刚露头,给国营照相馆带来很大的生存压力。为此,照相馆要有走出去的战略思维,否则,就会被市场化浪潮所击倒。为此,他们在很多景区设置了分点,他经常要出去拍照尽管很累,他说有兵团的经历。

东海舰队留影

这点苦累算什么。言谈中,我感到胡安成变了,变得更理性,更成熟,更有一个管理者的魅力了。

镇海公园留影

纵观起来看,我和胡安成都是普通人。彼此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,没有可歌可泣的建树。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可陈的地方,就是那段风雨历程中的兵团经历吧。有他相伴,我变得成熟了,理性了,意志坚强了。能有足够信心,应对生活中遇到各种困难。有人说朋友像一杯酒,帮你褪去疲惫和寒凉,让你获得轻松和温暖。可我觉得真正的朋友是一本书,提高你的内涵,丰富你的思想,洗涤你的灵魂,修剪着你身上的枝枝杈杈,让你变得伟岸,挺拔。曾和我风雨兼程,一路走来的胡安成,不正是这样的朋友吗?

年1月2日星期六

原创:李文世

来源:兵团战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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